崇福皮草一家亲 小镇深入暗里着迷
周建平的米兰之行落空了,意大利的一纸拒绝把他关在了门外。和他一起失望的还有鑫诺等6家皮草企业老板。这意味着很多订单也被关在了门外,尤其是高档貂皮大衣的订单。
周建平是崇福皮毛协会副秘书长,他的职责之一是组织当地皮草企业参加国内外重大展览。过去几年,这一举措已为当地企业带来很多订单,小镇工业产值接连攀升。现在,他们只得调转方向,奔向俄罗斯参加第13届国际皮衣展,顺便搞清“灰色清关”和“白色清关”等问题。
崇福,一座具有浓郁水乡特色的江南小镇,位于浙江嘉兴,西与杭州相距55公里,东与上海相距159公里。从外看去,小镇被大片的湖桑遮掩着。走进小镇,才会发现,皮草是这里的重心。
皮毛又称皮草,据说在旧上海,一些俄罗斯人的商店冬卖皮毛,夏卖草席,于是有了皮草一说。1949年前,随着达官贵人们南迁香港,皮草生意重心也跟着转至香港。直到近年,国内皮草产业才迅速发展。如今,崇福皮草已占据全球1/5市场。
外乡的皮草人
考虑到这座小镇没有出租车,就让我们跟着电动三轮车一起行走。小车驶过镇口的大通新桥,在被前方广告牌中的皮草女人吸引之前,我看了一眼桥下的河水,很浑浊,不远处泊着几条运沙子的船,还有一座水泥厂。
沿广告牌驶入裘皮路,前行百米,到达广告牌中的雪球生活馆。这是当地皮草公司雪球皮草的自建门店,下午5点,已经关门。再往前,卖成衣的皮草大世界也已关门,只有一旁的卖原皮的皮草市场还在营业,网状交织的道路边,一间间店铺彼此挨着。它们大同小异,走进去,大多挂着白狐、蓝狐、貉子皮,每十张拴在一起,出售时也多以此为单位。因毛色、大小、品种差异,这些毛皮售价从每张400元到800多元不等。粗略一算,每间屋子至少挂着50万元人民币。
现在显然不是做生意的好时刻,过道上有人生起了炉子,准备做晚饭。有的三五成群,打起了扑克。他们中,一些人直接以店铺为家,你抬头看见的不仅是一张张狐狸皮、貉子皮,还有晾在屋顶的衣服。屋子里端被简单地隔上一扇玻璃门,搭上几层台阶,就变成一个两层住家。
老张和媳妇是这里的普通一员,若要找出点区别,那就是他们已经来到这里十多年。当时这片皮草市场还是一片农地,他们和那些来做皮毛生意的人一样,住在镇上的皮毛旅馆里。
本来,老张和媳妇家在河北,以收购皮毛为生。他们的好些亲戚和邻居家均养着一些貉子、狐狸。听说海宁有皮革城,老张带着皮毛南下,并最终来到了崇福。老张隔壁店铺的主人,要比老张晚来几年,在做皮毛生意之前,她曾养过几年狐狸。说起那些狐狸,她滔滔不绝,“俺们那疙瘩……”
浓郁的北方气息很快飘散在南方的落日余晖里。余晖也给街道路牌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亮,一眼望去,昌黎路、佟二堡路、吉林路……多家门店的招牌上各印着两个手机号,后一串数字后大多加注着“冀”字。
因为气候原因,崇福只产湖羊及部分草兔,狐狸、貉子等皮草产业重要原料的养殖基地主要在河北、东北及宁夏等地。
老张们不会像周建平一样关心遥远的意大利,去那儿参展的多是有实力的公司。这些公司大多有自己独立的原料渠道,除非偶有不足时,才会到这个市场采购皮毛。在崇福,规模以上皮草加工企业不到30家,规模以下却有1000多家,后者大多是这里的主顾。
老张是这里最早的商户之一。2002年,皮毛市场成立,初期仅有100多间店铺。现在,这个市场已成为国内交易额最大的毛皮专业市场,两个交易区占地面积8.6万平方米,拥有商铺910间,主要经销兔皮、湖羊皮、宁夏滩羊皮、狐狸皮、水貂皮、貉子皮等原皮及辅料。2011年,市场入市各类原皮2689.5万张,销售额32.1亿元。
不同于满是外乡人的原皮市场,在成衣及皮毛加工产业,主导的是本地人,他们的产品大多陈列在一旁的皮草大世界及水貂服装城里。五月,不是皮草销售的旺季,没有几个顾客,那些标价4万—6万元的貂皮大衣,大多可用1万—1.5万元的价钱拿下,和雪球生活馆里的折扣差不多。若是貉子皮、兔皮等成衣,价钱更低,几千元到几百元不等。
崇福现有常住人口10万,流动人口5万,近3万人从事皮毛产业。2011年,崇福皮毛产业总产值达114.83亿元。
沿革
崇福的皮毛产业,和清末从绍兴迁来的三户硝皮匠有关。他们在盛产湖羊的崇福开起硝皮作坊,加工湖羊皮。因为生意兴隆,吸引了更多硝皮匠到来。
1951年,崇福已有硝皮作坊37户。之后是合作化。1958年,制裘、制革、制鞋3个工业合作社合并,成立皮革厂。1960年,皮革厂转为地方国营桐乡皮毛厂。
在周建平的记忆里,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若是邻居家新生的羔羊死了,皮会被剥下来做成鞋垫、手套。皮毛厂做的事也有些相像:当地湖羊被宰杀后,羊肉通常卖给农副产品采购站,羊皮则留在皮毛厂进行粗加工,变成熟皮后再卖给浙江省进出口公司。这个皮毛厂鼎盛时期曾达到百人规模。
20世纪90年代,皮毛厂改制,被当地一位农民收购。他叫陆荣坤,现桐乡市雄鹰皮草有限公司及银杉皮草有限公司的创始人,崇福皮毛协会会长,也是我国首个毛皮服装行业标准的起草者。陆荣坤贩过鱼,当过电工,做过木材生意,后进入皮草产业。看着陆荣坤的生意红火,利润高达30%以上,原本做木材生意的胡建中也跨进了这个行业,成立了中辉皮草有限公司。
像胡建中一样,更多木材生意人转战皮草生意。早在皮毛厂解体前,崇福当地一些人就由建材、废纸收购等生意积累了第一桶金。若是乘坐公交车去崇福,在靠近小镇的入口处,仍不时可以看见一些人家的门口,堆着很多木材。
相当一部分技术工人离开了陆荣坤的工厂,与这些生意人共同建起小作坊,崇福初期近70%的小毛皮加工企业就源于此。它们与陆荣坤的工厂一起奠定了崇福皮草产业基础。
那时,海宁皮革城已建成,并初有名气。这座县城与崇福小镇相距不远,其崛起也与当地盛产湖羊、制革业发达有关。但临近的崇福人,并未完全照搬海宁模式,而是专注于皮毛产业。如今,两者的特色,用杭州出租车司机的一句话就可以解释得很清楚,“带毛的皮,叫皮毛,不带毛的皮,叫皮革。海宁是皮革,崇福是皮毛。”
这些毛皮作坊晚上生产,白天去海宁销售,同时带回新一天加工所需的毛皮原料。老张正是在海宁与这群崇福人相遇,并最终来到了崇福。
“海宁的辐射,对崇福皮草崛起有一定的影响,它是我们最初的原料来源及销售窗口。”周建平说。周的办公室在皮草市场,距离原皮毛加工厂200米。老皮毛加工厂已被拆除,现在那块土地上是皮毛店铺。
“他们这批人2000年以前是小打小闹,2000年后快速发展。”周说。2000年,崇福上市乡、崇福镇等5乡一镇合并,新组建的崇福镇政府寻求发展之路,最终将目光聚集在这群生意人上,支持皮草产业发展。考虑到原料问题,特意规划建设皮草市场,吸纳皮草原料商进驻。
此后,崇福逐渐摆脱对海宁的原皮需求。而随着崇福加工产业的快速发展,海宁也难以消化崇福如此大的产量。崇福人开始走出去。
“酒好也要吆喝,”周建平说,“我们皮草能做到这么大,参展这个事情功不可没。我们的产品,大部分面对商家、买家,通过他们覆盖全国、全世界,而不是直接向消费者打广告。”
2003年,崇福皮毛协会成立。周记得,当年组织当地企业参加北京中国国际裘皮革皮制品交易会,参展者不过10家,今年参展企业已达51家,会场1/5以上面积被崇福皮草企业占据。
很快,崇福皮毛企业在协会的组织下去到香港,之后又走出国门。“90%以上是本地人,草根起家,敢作敢为,有魄力,胆子大,不怕苦,眼光准。”周建平这样形容这群毛皮从业者。当他还在为语言障碍担忧时,这些皮毛老板拿着计算器、名片与老外做起了生意。2005年以来,崇福很多企业的订单都是通过展会拿到的。
当然,不是每次参展都顺利。2010年、2011年,意大利均拒绝了崇福企业参展。即便在香港,也不一定顺利。“受到一些限制,一开始有五六家参展,现在十多家。行业的一些情况,不方便讲述,他们有他们的特殊。”周说。
崇福皮毛企业的市场路径主要有以下几种。
1.贴牌代加工;2.直接出口;3.自建品牌,专卖店内销;4.进入市场,如海宁皮革城、武汉汉正街等;5.为波司登等羽绒服厂商提供帽条、领子等产品。受金融危机的影响,一直关注出口的崇福人将重心转至内销,份额增长很快。
2010年12月4日,“貉子毛皮”等11项皮毛行业产��标准审定会在桐乡举行,桐乡市崇福皮毛协会与银杉、中辉、鑫诺、雪球、中天、浙豪6家参与标准制定的崇福皮毛企业参加了审定。
皮草凶猛
与崇福皮草产业一路高歌猛进不同,国际皮草市场一直充满着争议。
2008年1月,近200名动物保护主义者裸体出现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大教堂前,向人们展示制作一件皮草大衣需要多少动物,他们希望唤醒人们保护动物的意识,提醒大家皮草背后隐藏的残酷交易。
在国内,尽管有一些规模养殖,但大部分狐狸、貉子等的养殖分散在农户之中,农民宰杀后卖给皮毛商,或是等着皮毛商上门收购。几乎没有动物保护组织会走到某户农民家中指责谁。
但国内皮毛原料已不能满足崇福人的需要,尤其是高档皮料,诸如水貂等。2009年3月,芬兰国际拍卖行所拍卖的25万张狐狸皮中,近一半被崇福的皮草企业拍得。
除了拍皮,还有更生猛的路径,这一点,可从海关的数据寻得一丝踪迹。
深圳海关缉私局网上服务大厅转载的中国经济网消息称:2009年6月和7月,广州海关两次在珠江口水域查获走私水貂皮共达26000余张;9月,深圳海关在罗湖口岸查获旅客违规携带水貂皮案达7宗,涉案水貂皮1632张;10月,香港海关查获涉嫌走私的水貂皮、狐狸皮13箱……2010年年初,广州海关查获走私水貂皮等各类皮草合计约160余吨,案值5.4亿元。
根据法规,水貂皮通过一般贸易进口需要缴纳31%的综合税,并需要国家相关部门核发的许可证。而通关数据显示,深圳关区近年皮草进口主要以免税的加工贸易为主,一般贸易方式进口量比例较小,与市场上大的供应量严重不符。海关开展打私行动后1个月,深圳关区进口水貂皮“进料加工”的申报价格就上涨38.3%。同时,国内进口水貂皮价格也上涨了近50%。
“不走私,做毛皮是绝对没的做的。”一个企业老板曾经这么说。2011年年初的粤港毛皮业座谈会上,一群毛皮商人讨论起阳光发展计划,认为依靠走私毛皮的方法已经行不通,企业将冒着巨大风险。
内有海关打击,外有俄罗斯对“灰色清关”的取缔。2009年6月29日,俄罗斯关闭莫斯科东北部的切尔基佐沃大市场,标志着俄罗斯又一次打击“灰色清关”的开始。那次清理中,涉及河北辛集商户330多家,这些商户的出货量占了辛集皮衣产量的80%。而早在1998年俄罗斯打击“灰色清关”时,崇福皮草商人就已得到教训,陆荣坤存放在市场内的货被全扣,损失2000多万元。直到现在,陆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俄罗斯。
周没有说起这些事,对于崇福皮草业,他的担忧在于,“十二五”对环保的要求愈来愈高、监管越来越严格,当地企业需要拿出资金来,提高污水处理能力。否则,可能会有一些企业被关停,从而影响产业的发展。他不希望崇福像浙江某个电动车小镇一样,因为污染,企业被大批关停。
在崇福,约有10家企业为整个小镇提供硝皮、染色服务,其中包括中辉、银杉、雪球等大公司,它们设有硝皮、染色车间,为自己服务,也代加工。在这十多家中,只有中辉皮草已通过环保部门审核,其他仍在改进中。